论陈森《梅花梦》传奇的用曲特点

摘要 陈森的《梅花梦》传奇在格律方面具有自身的特色。全本129曲,南、北曲调组合形式多样,不仅在使用北套方面突破了北曲杂剧的形式限制,存在北套南曲化的现象;而且在南北合套方面,完全按照剧情的发展来安排唱法,体现出创作上的重辞而轻律的观念。《梅花梦》善于运用集曲的形制,择调以系辞,从而避免了不少辞律相乖的问题。

关键词:《梅花梦》 曲牌 集曲 格律

中图分类号:I206.2 文献标识码:A

清代文人陈森通常以小说家的身份为人们所关注。其实他而立之后所作的一部《梅花梦》传奇,已经确立了自己的曲家地位。《梅花梦》序中称他是“艺林才子,江左通华”,绝非虚誉。虽说这仅是两卷稿本,但是璞玉浑金,时过境迁而其价不减。这里,我们先从牌调组合、体式选择两方面分析《梅花梦》的用曲情况,由此逐步明了它的文学、曲学价值,也借此加深我们对传奇剧的认识,而不再是仅把古典当古董,任其湮没不彰。

一 曲调组合形式多样

《梅花梦》传奇共有129曲([浪淘沙]依南北合套的规律,且算1曲)。《探梅》至《入梦》,其中凡正戏曲数都在7曲以上,尤其以《恋妓》《秋怨》《入梦》三出为重,超过10曲。因为这三出是张若水和梅小玉曲尽其情的文字,故而详写。剧末《完约》《顾曲》两出虽也是正戏,只因为是后来补上的,即文中所谓的“力争一回”与“添上一回”,故而曲数和前文不尽一致,不过也在5曲以上。

此剧南、北曲调的组合形式多样,显示了明清传奇自身的兼容性与灵活性。试析言之。

1 南套的组成

本剧以南曲为主,南曲约占总曲数的3/4。其中,南套共占10出,整出纯用南套的有9出。《顾曲》一出,引子、过曲、尾声完备;其余几出则各有取舍。

先看引子。《谒师》的[破齐阵]、《荡湖》的[逍遥乐]、《侍药》的[捣练子],都是直接使用引子,分别属于[正宫][商调][仙吕]。《双醉》《祭花》两出,用上场诗代替引子。如《祭花》开头云:

春眠不觉晓,花底双栖鸟。夜来风雨声,枝上残红少……扫花复扫花,扫花人自嗟。落花飞不返,门外即天涯。

《劝 》《恋妓》二出,则用过曲代替引子。其[商调·黄莺儿]和[南吕·香遍满],皆为生旦诉情所用的细曲。如《劝 》云:

[商调·黄莺儿](老旦扮飞来凤唱)薄命便为花,被东风、催岁华,门前冷落将谁嫁?的无情是他,的痴情是咱,杜秋娘四十伤心也。漫嗟呀,对芙蓉宝镜,多把粉儿搽。

《劫告》也用过曲代替引子,但[中吕·泣颜回]由武生来唱,再结合文辞看,实乃可粗可细之曲。

再看过曲。第一种形式是只曲与只曲的组合。例如:

[普天乐]-[雁过红]-[倾杯序]-[小桃红](《谒师》)

[二郎神]-[莺啼序]-[集贤宾]-[黄莺儿]-[莺啼御林]-[簇御林](《劝 》)

第二种是联章体,《双醉》所用的[山花子]二曲即是。

第三种形式是只曲与联章的组合。比如:

[商调·啼莺儿]二曲-[黄钟·啄木鹂]二曲-[南吕·刮鼓令](《荡湖》)

[南吕·懒画眉]-[商调·双梧斗五更]-[南吕·浣溪纱]-[刘泼帽]二曲-[秋夜月]-[朝天懒]-[红衲袄]二曲-[宜春令]二曲-[中吕·金马乐](《恋妓》)

《祭花》一出也是如此。

第四种为缠达体,以两腔相间列,循环使用。如《顾曲》一出:

[正宫·白练序]-[醉太平]-[白练序]-[醉太平]。

第五种则是只曲与缠达体的组合。例如《侍药》一出:

[仙吕·雨中归]-[南吕·绣带儿]-[正宫·白练序]-[醉太平]-[白练序]-[醉太平]

至于尾声,此剧南套之中只有《谒师》《双醉》《荡湖》三出没有使用。因为这几出是过场戏,不必用尾声。况且《双醉》一出,除去首牌代替引子之外,就剩下两曲[山花子]了,恰符合王骥德“凡一调作二曲、四曲、六曲、八曲……俱不用尾声”的话,故而弃尾声不用。

2 北套的形式

昆曲传奇沿袭了元代南戏吸收北曲入套的做法。在《梅花梦》里,《卖艺》是场武装戏,《传书》的主体是争论,故而纯用北套。《卖艺》用[正宫]曲牌,押江阳韵;《传书》用[越调]曲牌,押萧豪韵。符合北杂剧一折限用一宫调,且一韵到底的基本法则。但同时,《卖艺》的[端正好]由净唱,[脱布衫]却由武生唱,[小梁州]又由武生与众合唱;《传书》的9支曲子,由丑和外分唱,突破了北杂剧基本由一人唱到底的常规。这表明,传奇在吸纳北套的过程中较为灵活,具有南曲的优点。而且,《卖艺》的[正宫]北套只采用3曲,且不用[尾声],完整性大为减弱。由此看出,本传奇在使用北套时,已经突破了原先北剧的形式限制,产生了北套南曲化的现象。

3 南、北联套

剧作曲调的南、北组合,是南戏、传奇同北剧交流、融合的重要表征。《梅花梦》以南曲为主,但北曲曲数仍占将近1/4,两者组合达7出之多,因而不可偏废。它们在组合方式上有以下几种情形:

(1)南北曲兼用。这种方式是在一出之内,择取南北曲各若干支,组成本出曲文全体。如《完约》的曲牌是[仙吕·北点绛唇]三曲-[黄钟·南绛都春]二曲;《访妓》的曲牌为[仙吕·南步步娇]-[双角·北雁儿落]。又如《探梅》的[夜行船序]与[黑麻序],均属南[仙吕]过曲,而第一支[点绛唇]则是代替引子使用的冲场北曲,其文云:

凿破青天,凌云笔健,放怀好逞谈天辨。万斛龙泉,泻落黄河浅。

生用北曲冲场,为可粗可细之曲。而此曲意境高旷、风格豪迈,性质较为粗犷。它和下面两支南曲搭配,很好地展现了言无佚的高逸胸襟与理想怀抱。

(2)南曲、北套兼用或北曲、南套兼用。前者如《病访》:

[仙吕·南步步娇]-[南傍甘罗]-[正宫·北滚绣球]-[北脱布衫带叨叨令]-[北脱布衫]-[北小梁州]-[北么篇]-[中吕·北朝天子]

后者如《入梦》:[双调·南锁南枝]四曲-[南吕·北隔尾]-[南吕·南懒画眉]二曲-[南朝天子]二曲-[南不是路]四曲-[南贺新郎]二曲-[南节节高]二曲-[尾声]

这样组合,能使本出剧情较自然地分成前后两个部分,显出跌宕起伏之致。像《入梦》里用一支北[隔尾]结束前文,接下来则由花神、散花侍者和张若水敷演剧情。而且,本出凡[双调]之曲皆用江阳韵,凡[南吕]之曲皆用东钟韵,较好地配合了两部分的剧情。从文意来看,这支北曲[隔尾]属于前一部分;若从宫调及用韵上讲,它又属于后一部分:充分体现了自身的衔接功能。

(3)南北合套。南北合套的曲牌皆属于同一宫调,组合方式是一南一北或一北一南相间列。《梅花梦》的《训子》《秋怨》两出,均符合这种情形。

《训子》的曲牌是:

[仙吕入双角][双角·北新水令]-[仙吕·南步步娇]-[双角·北折桂令]-[仙吕·南浪淘沙]-[双角·北雁儿落]

《秋怨》的曲牌为:

[仙吕入双角][双角·北新水令]-[仙吕·南步步娇]-[双角·北折桂令]-[仙吕·南江儿水]-[双角·北雁儿落带得胜令]-[仙吕·南侥侥令]-[双角·北收江南]-[仙吕·南园林好]-[双角·北沽美酒带太平令]-[南尾声]

这两套曲子,《秋怨》所填的比较完整。它们都采用[仙吕入双角],这在曲谱中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调类。而且,按规律,南北合套中的北曲应为一个脚色唱,南曲可由众人唱。而《训子》中的[雁儿落]却是由外和老旦合唱的。《秋怨》更是如此:前五支都由小旦唱,[侥侥令]与[收江南]是贴旦唱,[园林好]由小旦唱,[沽美酒带太平令]却由丑唱,[尾声]是由小旦、贴旦合唱。这种唱法,突破了格律规范,完全依据剧情的发展来安排,显示出创作上的重辞而轻律的观念。

二 善用集曲以就文辞

《梅花梦》借鉴的是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。在《入梦》一出里,张若水也像杜丽娘一样,靠着梅根、倚着太湖石做了一梦,梦中和意中人相会。不但如此,后文进而明言:

竟做了一个梅花梦,可以配上“玉茗堂四梦”了。(作想介)若将我梦前、梦内、梦后的情景,点缀起来,怕不是一部绝好传奇!还要说个冰寒于水,青出于蓝。

可见,陈森填曲是以“玉茗堂四梦”为榜样的,而且不无更上一层楼的用心。“青出于蓝”倒并不见得;不过,《梅花梦》还是存在自身优势的。在创作中运用集曲,改善“文辞不胜格律”的状况,正可以说明这一点。

我们晓得,《牡丹亭》的违律之处主要在句格与韵脚方面。与此相似,辞不胜律的现象也存在于陈森的《梅花梦》传奇里。作者曾于《〈品花宝鉴〉序》中指出:“曾为《梅花梦》传奇一部,虽留意于词藻,而未谐于声律,故未尝以之示人。”

他在《〈梅花梦〉事说》中也说道:“游戏为文,随所欲言,不必深为研究于歌喉之未叶;即目之不合,更不加意,如真美人名士,亦非优人之所能摹拟也。”

作者并非不懂曲律,然而对于不合律之处“更不加意”,实质是他宁守文辞而弃格律的作剧观念的反映。“游戏为文”是次,“真美人名士”才是主。《梅花梦》的主题与《牡丹亭》相似,两位作家又都以才子之笔叙一往而深之情,故而情之所至,有突破格律樊篱之处,也是自然的事。

然而,在实际创作中,陈森却是有所变通的。对于辞律不合的缺陷,汤显祖没有补救,而陈森此稿虽未全面订正格律,却采取了集曲的形制,择调以系辞,从而避免了不少辞律相乖的问题。《梅花梦》共有集曲16支,约占总曲数的1/8,有些即为择调系辞而设。试举两例:

其一,该剧中《谒师》一出的曲牌是:[正宫·破齐阵]-[普天乐]-[雁过红]-[倾杯序]-[小桃红]

这里,[雁过红]是集曲,始填[雁过声]首至合,“姑苏台”之后继填[红娘子]四至末。然而,通常只用过曲[雁过声]而已,如《长生殿》第37出《补恨》:

[普天乐]-[雁过声]-[倾杯序]-[玉芙蓉]-[小桃红]

因为《梅花梦》此曲中间夹了不少的带白,所以要用集曲,方可使曲白浑成,把英雄美人多幻灭的今古之叹写得畅足,而且基本合律,不至让人生厌。

其二,该作的《劫告》一出,先用集曲[颜子乐],以[泣颜回][刷子序][普天乐]分属,丑、贴、小旦三个脚色顺次接唱,充分展示出他们在往寻张生途中各自的心理:一个轻快,一个焦急,另一个则欣羡赞美。接着公堂申诉,又用了两支[六奏宫词],第一支云:

[南吕·六奏宫词]梁州序首至五幼亡爹妈,寒微无靠,卖与平康老鸨。绮罗脂粉,朝朝泪湿冰绡。(正生)原来你是个妓女,如今你现在何处?月儿高三至四(小旦)俺路转了三三迳,门临了六六桥。排歌五至七浣纱处,越女娇,若耶溪水长兰苕。(正生)原来在杭州西湖上。(指贴旦)他是你什么人?傍妆台五至六(小旦)他花奴不逐烟花队,菊婢甘随女婢淘。(正生)原来是你的丫头,你们到此为着何事?皂罗袍七至八(小旦)刘晨阮肇,平生久要。(正生)这句怎么说?黄莺儿六至末(小旦)一样儿的十五青春小,订鸾交,三生自往,万古不容消。

由于正生(知府)在不断地追问,填曲时必须添入许多插白,故而小旦(梅小玉)的回答,只有以集曲唱出,才和正生的问语一一对应,从而把情辞写得既生动,又合律。假如不用集曲,仅以一支过曲代替,必然显得支离破碎;而若改为数支过曲联套,则又显得臃肿不堪了!

另外,如果结合辞、律来看,陈森制作[商调·黄莺儿]一曲极熟。除填制该曲之外,作者在《荡湖》一出中,一连写了4支有关此调的集曲:

[啼莺儿]“听芳塘,一声谁也,想小妹话船窗。”

[前腔]“你端详,情人碧玉,在此掌慈航。”

[啄木鹂]“好商量,请东风吹转,停泊话霄长。”

[前腔]“唱清商,一声 乃,何用忆潇湘!”

这四曲均以[黄莺儿]合至末殿后,吟来既依腔贴调,文辞又余味深长,想必少逸先生当时很是得意吧!

参考文献:

[1] 陈森:《梅花梦》,《明清抄本孤本戏曲丛刊》,线装书局,1996年版。

[2] 王骥德:《曲律》,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》,中国戏剧出版社,1959年版。

[3] 洪 :《长生殿》,《古本戏曲丛刊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年版。

作者简介:叶天山,男,1980—,江苏常州人,硕士,讲师,研究方向:戏剧戏曲学,工作单位:洛阳师范学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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